“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”：223个00后为自己立下遗嘱

立遗嘱，在一般人的认知中，应该属于老年人。但在现实中，00后们已经开始立起了遗嘱。

3月21日，《2021中华遗嘱库白皮书》发布，其中首次提到00后的遗嘱数据。2020年，00后立下的遗嘱有104份，2021年则有119份。

这223份遗嘱的主人，有的从事危险工作，见惯了生死，但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”；有的曾经确诊重度抑郁，自杀未遂，现在“时常消极却又觉得生活很美好”；有的则是认为人生无常，为了预防意外而立下遗嘱。

在他们的遗嘱中，除了传统意义上的财产外，具有时代特征的虚拟财产大量出现。而这背后，相应的法律尚存在空白、网络平台保护遗产继承的措施也不明确，这就带来了能否继承和虚拟财产价值分割的问题。

中华遗嘱库

为何00后早早立遗嘱

“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”

00后们虽然还很年轻，但已经想到了死亡。

00后邓雷目前从事武装押运工作，每天要和枪和钱打交道，“我看到大量现金的感觉和看到一堆白纸一样，金条也就和普通重物一样。”在此之前，他是一名专职消防员，这两份工作让他认识到了生命的脆弱。

邓雷回忆，2019年的时候，他们接到求助电话，压路机压到人，需要消防前去救援。他们赶到时，现场十分惨烈，“伤者连抢救都没来得及就去世了”。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时，他感到恐惧和恶心。现在，他已经淡然了，“看开了死亡”。

但他并不总是一名救援者，有时危险也会找上他们，“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。”

后来，邓雷在刷短视频时看见00后立遗嘱的相关新闻，他觉得自己也应该立一份遗嘱预防意外情况。

还年轻的他没有多少一般意义上的财产，他的财产是两个游戏账号。这两个游戏他已经玩了4年，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金钱。“我认为它们是有意义的，想留给我弟弟。”今年，邓雷可能会买一辆车，到时候，他也会把它补充进遗嘱。

图据中华遗嘱库

刚刚成年两个月的花花等待立遗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，“我之前参与志愿活动时接触到了这些信息，但立遗嘱要满18周岁，所以我等到了现在”。

立遗嘱是她给自己的成年礼物，“我本来打算18岁生日当天去立，但那时候咨询中心比较忙，最近才正式立了遗嘱”。不过，18岁生日当天零点时，她在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公众号上做了志愿登记。

她在遗嘱中列了几个慈善机构，如果她遭遇不幸，她的财产都将捐给慈善机构。“后续的人生也许我会拥有更多的财产，但我的心态可能会改变，这份遗嘱代表着我的初心，我想干干净净地来，干干净净地走。”

花花认为现在大家对立遗嘱和捐献器官存在刻板印象。“立遗嘱就是快死了，捐器官就是得癌了，真没必要这么想。”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，花花的话语中透露着率真与洒脱：“立遗嘱只是因为我的未来是未知的，我不会约束自己，是好是坏都愿意承担。”

花花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，反而时常悲观。“初中的时候，我怀疑父母不爱我，放学后其他小朋友都会有父母来接，而我的父母甚至会忘记我的生日。”花花读高一时，她的父亲甚至问过她今年读大几。

叛逆期、质疑父母、“中二病”，融在一起，让她非常极端，曾选择用自残的方式来“治愈”自己。“我那时候确诊重度抑郁，还自杀未遂。”

后来，花花才明白自己的父母并不是不爱自己，而是不像传统的父母把孩子放在第一位。提起那时的经历，花花反复否定了自己的行为，“长大后回想这些，真的太愚蠢了”。

早已停掉药物的花花现在遇到悲观情绪时，会构想游戏闯关来安慰自己，“如果我受到批评，我会想这只是一个我需要打败的大怪，即便输了我也还是自己世界的主角”。

“浪漫与悲观并不冲突，我时常消极又觉得生活很美好”。花花给自己写的墓志铭是：我来这个世界，看花看夕阳，看海看日落，看人来人往，看四季变迁，就已经非常非常开心。

立遗嘱并不免费

“确定遗嘱内容要花费很多脑力”

目前中华遗嘱库咨询是免费的（信托除外），但后续确定遗嘱时，会产生一定的费用，这些费用将用在中华遗嘱库公益事业上。中华遗嘱库重庆第一服务中心主任黄海波介绍：“根据财产的体量、类型、疑难程度和服务不同，立遗嘱的费用从几千到几万、几十万不等。”往往年轻人确立遗嘱花费更少，因为他们财产少，理解能力和认知能力强，且多在线上沟通。

正在确立遗嘱内容的恰凡

邓雷预估了自己的费用，应该在6000元以下。而花花的遗嘱因为没有指定继承人，内容和流程都比较简单，仅花费了几百元。

根据中华遗嘱库官网的服务流程指南，立遗嘱分为咨询、订立、录入信息、精神评估、密室登记、专业见证、文件存档、保密保管、遗嘱宣读、继承调解多个环节。

其中，密室登记是指在独立空间内，只有立遗嘱人和工作人员在场，排除了外界干扰和胁迫的可能性，确保立遗嘱人完整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。保密保管是指登记后的遗嘱一律存放在中华遗嘱库，在立遗嘱人去世前该遗嘱并不移交给继承人，既保护立遗嘱人的隐私，保障其随时修改的权利，又防止他人的篡改变造。继承调解是指如果继承中因财产引发纠纷，由中华遗嘱库进行协商调解，化解矛盾与纠纷。

恰凡在3月底确立了自己的遗嘱，她一共跑了两次线下，一次是咨询，一次是最终签订。“遗嘱的具体内容多是通过线上沟通，在签订前进行一个精神评估，合格后就可以确立遗嘱了。”

“签订遗嘱是很容易的，但确定遗嘱内容却很费劲，花费了我很多脑力”，恰凡告诉红星新闻记者。她有点完美主义，会反复思考追求最优处理，加上那段时间她还在写论文，所以疲劳是双倍的。

她纠结的点在于，未来的新增财产、未来的社交关系、甚至是去世后父母和朋友的心理状态等。“我不知道应该把遗产留给朋友，相信他们会妥善处理，还是让父母饱含悲伤去整理我的遗物。”

首次公布00后遗嘱数据

虚拟财产能否继承、如何分割成难题

3月21日，《2021中华遗嘱库白皮书》发布，其中首次提到00后的遗嘱数据。2020年，00后立下的遗嘱有104份，2021年则有119份。

90后立遗嘱的数据则最早出现在2017年，近两年增长十分迅速，目前总计有1204份。

《2021中华遗嘱库白皮书》内容截图

从财产类型上看，90后的遗嘱，有银行存款和虚拟财产，还有71.64%的遗嘱涉及到房产。00后的遗嘱则主要以银行存款、虚拟财产为主。这些虚拟财产包括支付宝、微信、QQ、游戏账号等。

从遗嘱内容上看，00后立遗嘱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地方。中华遗嘱库管委会主任陈凯介绍，他们遇到过的00后可能不太熟悉继承相关的法律，立遗嘱时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，“比如立遗嘱让某人继承自己的宠物或者帮自己养网络账号等等”。这些意愿因为存在法律或执行上的障碍，很难通过立遗嘱来实现。

陈凯表示，目前将虚拟财产写进遗嘱的主要困难在于这些财产依托于网络平台，“这时候可能平台的话语权会更突出，用户会处于弱势。”

首先是能否继承的问题。有一些非实名制网络平台，继承人无法证明死者与账号之间的关系，就无法获得这部分财产。

中国人民大学商法研究所所长刘俊海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：“在实践当中，有些人在继承数字遗产时总会出现问题，比如被继承人的相关账号及密码没有告诉家人，甚至家里人都不知道里面还有余额，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被继承人在用的一些网络平台。”

而扮演重要角色的网络平台在处理数字遗产继承时，优先考虑的是自己的成本和获利空间。“协助用户继承虚拟遗产并制订相关的规章制度，无疑会增加其成本，这个成本由谁来承担呢？这些都还没有定论。”陈凯表示，“国内的平台，目前还没有看见出台进一步保护虚拟财产继承权的措施”。

2020年颁布的《民法典》中删除了原《继承法》对遗产范围列举式的界定，改为概括式：“遗产是自然人死亡时遗留的个人合法财产”，这表明只要网络虚拟财产是自然人合法取得的财产，都可以被继承。“立法在这方面还属于初级发展阶段，目前法律是滞后于现实的。”陈凯表示。

其次是虚拟财产价值分割的难题。中华遗嘱库法务部经理谭钰翔指出，虚拟财产的价值很难评估，如果需要价值分割，就陷入了难题。“比如游戏账号里的装备、英雄等，这些虚拟财产的价值很难评估，它没有一个统一专业的评估体系。如果一个账号有多个继承人需要分割，就会遇到难题。”

对此，刘俊海认为，一是平台方面要详细规划数字遗产继承的规则，明确继承人继承数字遗产的流程。当有继承人出现时，平台有义务协助继承人依法继承数字遗产。平台在处理数字遗产时履行好通知的义务、披露的义务、协助的义务以及保密的义务，这也是处理数字遗产时要遵循的基本法律要求。二是立法方面，建议立法机关在修改相关法律时，要把数字遗产的问题考虑进去。（文中花花、恰凡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