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三个家庭离开基辅的武汉人：路遇十几次盘查

2月24日开始的俄乌冲突，到现在已经超过4日。

在乌克兰开旅行社的武汉人王大成带着三个家庭，经过22小时驾车，遭遇十多次盘查，抵达与波兰接壤的边境城市。在口岸排队35小时后，他顺利通关。

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2月28日表示，一些中国公民社团和个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，向有困难的同胞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。这些帮助对缓解我同胞困难发挥了积极作用。

以下为王大成离开基辅进入波兰的全程自述。

王大成在路上。图/受访者供图

王大成在路上。图/受访者供图

战争发生时，凌晨五点，我被那三声沉闷的炮响吵醒。我家正好在基辅的郊区，非常安静，我这一辈子从来没听见过炮响，声音很特殊。

过了20分钟后，又有一声巨响，我感觉离我家不远。我想：坏了，这个城市不能生活了，我要赶紧转移到农村。

我和几位好友一起开了个会。这些好友有住在农村做木材加工、食品加工的，还有做养殖、种植的。我们集中了一下，就搬到农村去了。

决定离开时，我没有想到往国外跑。我只想找一个远离战争，偏僻的地方，我觉得农村比城市要安全一些。

后来我一步一步探索，看如何安排这些我的好友，就一路往西走。在路上得知，边境口岸允许去欧盟，离得最近的就是波兰。

我在基辅本来是开旅行社，因为疫情，生意低迷，旅行社的业务都停摆了。旅行社有本地司机，他们在乌克兰是非常有经验的司机，离开这条路，一般的司机很难找出来。因为有的路已经被军队截断，有的路走不通，而且一路狂风。我们评估了一下风险，组成了一个车队，五六台车一起，有当地乌克兰人，也有中国同胞。我的车有8个座位，这次离开我们连大人带小孩，一共坐了10个人，没有让一个位置浪费。

权衡利弊后，我们先从基辅南下200公里，再往西北走。我们做了一条应急预案，虽然出发前也规划过，但是会根据乌克兰电视上的新闻报道，去实时调整行动计划。

从基辅到边境城市利沃夫，我们花了22个小时。

（地图显示的两个区域）

26日早上，天还蒙蒙亮，大概离基辅南边200公里处，我与军队进行了5分钟的沟通。对方大概有四五名军人，身后停放着满满的装甲车、运兵车。

他们过来问我们是哪里人，要干什么。我说我是中国人，这边有战争，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躲一躲。我给他们看了我的证件，并且告知对方我们没有武器，只是普通的平民。然后，他检查我们的车辆，整个翻看了一遍。因为车上有妇女、小孩，身上也都是生活用品，他们便告诉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，要换一个方向往西边走。

当时我的中国护照还放在使馆里办签证，所以身上是没有护照的，只给军队看了我在乌克兰的居留证、驾驶证。因为居住证上会写明国籍，所以他们相信了我是中国人。

其实，在战争中看到一支军队，我是坦然面对的。我想着，我又不参与冲突，他们应该不会无故攻击平民，如果我转身跑，那更不合适了。

让人难忘的是，路上遇到了很多检查站，一路未知——他们到底是军队、警察还是地方武装？我们都不清楚。他们的衣服和拿的武器也没有统一的标识。

“你是干什么的？要到哪里去？我们要检查你的身份信息，要搜查车上有没有武器。”这种盘查，我遇到了十几次。

抵达边境时，我已经很疲劳了，因为一路几十个小时的车程，全程都是我在开。当时我很想停顿，很想休息。和车队的人讨论后，我意识到，我不能休息。我就继续开，直奔边境口岸。

我们在波兰有好友，他们熟悉边境入境流程。他们给我提供信息，哪个口岸现在走得比较通顺，我们就把车往哪个口岸开。我们终于到达了乌克兰和波兰的边境城市，叫利沃夫。那里有好几个通行口岸，到达时我看了一下队伍，大概9.5公里长。队伍里我没有看到华人，都是乌克兰人。从9点开始排队，9.5公里长的队伍，我花了35个小时，最终过境。

这35个小时，我们靠车上的速食和饮用水度过。口岸旁边步行大概1公里多，还有一个加油站，排很长的队伍，也能买到水和面包。

离开基辅之前，那个城市其实已经加不到油了。我一晚上没有睡觉，花了一晚上的时间，在市区里到处找加油站，最终排了很长时间的队，把油箱加满了，想着这一箱油能撑一半的路程。

在途中，我又找到了一个人不太多的加油站，加了一箱油，大概60升。两次加油，120升油支撑我开到边境。那次排队时间不长，花了一个半小时。找到这个加油站，依旧得归功于那个经验老道的司机，如果不是他，我们自己找不到这个地方。

这条离开的路也具有不可复制性，不太建议其他人在不熟的情况下贸然行动，毕竟这路上很多地方连手机信号都没有。

出行前，我们详细计算、策划过，丰富路线，并边走边看当地新闻做调整与修改，可以说比较专业。我们司机知道不要去走常人走的路，他敢去走坑坑洼洼的路。而且走的过程中有两个地方严重拥堵，我们的车是一点一点挪着向前，每个地方大概得堵七、八个小时。相当于20多个小时的路程，有一半是在拥堵着。

到达边境口岸才发现想马上通关是不现实的。我的车上10个人中有3个小孩，我们就临时调整了一下策略，先安排了8个人步行大概6公里多，去看排到前面的车辆有没有空位置，让他们坐上别人的车先过去。因为同行的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小孩，我们得想办法让他们带着小孩先走。孩子太小了，在寒风中吹着，非常难受，呼气都看着可怜。

后来这个分批通关的方法成功了，我觉得我很幸运，是上天在保佑我。第1批是一对夫妇带着一岁多的小孩，第2批是我太太带着两个孩子。我的儿子13岁，主动留下来跟我一起排队，一起通关。

现在，我受到同胞的接济。在波兰，衣食都有保障。到了波兰，才敢跟我武汉家里的爸妈通了一个电话，他们才放心。之前我都不敢讲，他们看到新闻后也跟我打了电话，我也不敢讲得太具体，免得让他们着急。

我在基辅的家，还接济了三十多名留学生，我们离开的时候，给了很多的物资储备，有食物、水、发电机，如果说煤气断了的话，临时用的劈柴柴火，我都做了充足的预备。十几个人的话，生活1到2个月应该是问题不大。

我还有一个在边境城市，原准备读书的朋友。她因为战事突发，问我怎么抵达波兰，建议去哪里。我跟她说，不建议从口岸排队进波兰，现在大概得排队30多个小时，不知道身体能不能受得了，并且秩序混乱，可能会有突发情况。她没有车，不确定的可能性就更大了。我建议她想办法坐火车，最后她去了火车站，没有买到票，但也上了火车，我2月28日联系了她，估计下午就能接应上她。

决定离开基辅时，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，战争的压力，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都是巨大的，我不希望压到孩子身上，他们承受不了，他们也不需要承受。战争，对于他们的成长没有好处。有句话是这样说的，有的人是用童年治愈他的一生，有的人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，我不希望他的童年有这样的伤痕。

九派新闻记者 徐鸣 张盼港